美国和俄罗斯就叙利亚停战问题达成了协议，要求叙利亚境内相关各方在2月27日之前停止敌对行动，当然对伊斯兰国等联合国安理会所认定的恐怖主义组织的军事行动不会停止。这一协议能否贯彻与执行尚未可知，但是自叙利亚危机爆发之后，尤其是内战爆发以来，美国和俄罗斯两国达成的最重要的共识，至少证明中东秩序重塑所需要的大国共识与大国治理有可能“回来了”。

比照五年前，中东地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很难再找到人们所熟悉的“容颜”，围绕着叙利亚内战，中东秩序既有的支柱几乎坍塌，敌友之间的界线已经非常模糊，国家秩序与地区秩序处于混沌之中。如同一次化学反应一样，各国深处其中，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可能只有时间才能让中东从这次历史性的躁动之中沉淀下来，而那个时候的中东必将是另一副模样。

在今年的慕尼黑安全峰会上，美国与俄罗斯在叙利亚停火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因美俄两国是叙利亚内战之中最重要的介入者，两国都直接参与其中。美俄两国达成协议至少可以为不断升级的叙利亚内战提供缓冲和制动闸，虽然美国和俄罗斯不能完全掌控叙利亚的局势，但是交战各方还是要倚重美国和俄罗斯的支持。只要美国和俄罗斯在停战问题上有诚意，可以预见叙利亚的局势会有所缓和，也能够为可能的政治和解奠定基础。叙利亚内战因大国之间的博弈而不断加剧，伊斯兰国趁势兴起，反恐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政治正确”的借口。对于已经陷入泥潭的叙利亚而言，要实现国家的重建，必须借助外部大国的共识与支撑。美俄的停战协议也提供了一种远景和可能。

本来就无心介入其中，奥巴马曾经已经准备好要对巴沙尔政权进行军事干预，但是普京要“化武换和平”的方案给了奥巴马就坡下驴的机会。直到伊斯兰国肆虐，美国记者被斩首之后，美国才联合多国对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组织进行空袭，但是严守不派驻地面部队的底线。去年9月30日，俄罗斯开始军事介入叙利亚，美俄两国虽然有摩擦，但是也有默契，比如支持库尔德人武装力量。

俄罗斯介入叙利亚的重要目标是以“迂回”的方式撬动欧美对俄罗斯制裁，叙利亚内战的难民潮以及巴黎恐怖袭击给欧洲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尤其是难民潮已经成为欧洲内部团结的首要威胁。叙利亚局势若不能缓和，难民潮也不会停止，包括德国在内的欧洲大国也以空袭的方式在叙利亚反恐。如果不能得到俄罗斯的支持和谅解的话，欧洲国家很难让叙利亚局势稳定下来。投桃报李，欧洲很可能在评估对俄制裁的时候网开一面，至少解除对俄罗斯比较要害的制裁，比如金融领域的制裁。这也是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所紧迫需要的，因油价暴跌和欧美的制裁，俄罗斯经济陷入萎缩之中，而普京的执政能力也受到质疑。介入叙利亚只是普京外交破局的重要一环，因土耳其击落俄罗斯客机而出现了波折。美俄之间在叙利亚问题达成协议，可以说是俄罗斯外交的一大进展。虽然俄罗斯和巴沙尔之间还是不同的观点，但是在迷雾一般的叙利亚，俄罗斯扮演了“关键国家”的角色，与对立的各方都可以“搭上话”，这也为俄罗斯提供了回旋的空间。

美俄之间达成的停火协议构成了大国治理的基础，这也是叙利亚各方和解的关键前提。而俄罗斯的强势介入，已经改变了冷战结束以来中东安全结构的大国因素，从美国独大变成了美俄平衡。这一变化也给中东国家带来了烦恼，既有的盟友关系开始松弛，原来的盟友结构正在重组。土耳其和沙特两个美国重要的盟国对美俄的停战协议还是颇有微词的，美俄达成谅解之后，沙特和土耳其就释放信息说，两国将联合出兵叙利亚。土耳其向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武装发射炮弹，接下来，安卡拉遭遇汽车炸弹袭击，土耳其认定是库尔德人所为。而沙特这一边呢，在停火协议生效之前，集结几十个国家的联合部队举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大有磨刀霍霍的阵势。

美国在中东政策的调整，除了战略收缩之外，还有最近的石油供应结构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美国的页岩生产商已经成为沙特努力去“剿杀”的对象，美国在可见的将来会成为石油净出口国。更重要的是，美国与伊朗基本和解，伊核协议达成之后，对沙特造成了双重的打压：一是沙特不能躲在美国的保护伞之下了，自1979年以来形成的牵制伊朗的联盟出现了裂痕；二是伊朗的石油进入市场，油价在短期内恐怕难以回升。沙特对美国当然不满，多次出现不和的迹象，而美国对沙特在叙利亚的做法也是颇有微词，包括伊斯兰国在内的一些极端组织此前都得到了沙特等海湾君主国的支持。

土耳其和美国之间彼此也多有不满，尤其是在2015年11月24日击落俄罗斯战机之后，土俄关系恶化。虽然土耳其挟北约之威避免了与俄罗斯的正面冲突，也算是占了些便宜，但是同样被俄罗斯以“背后捅刀子”的形式报复了。土耳其安全的红线和短板就是库尔德人问题。库尔德人是跨界民族，一直追求建立统一的国家，伊拉克、叙利亚的内战与混乱为库尔德人提供了机会。在美国和俄罗斯的支持下，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已经成为反恐的重要武装力量。没有地面部队，要消灭伊斯兰国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库尔德人力量的发展自然引起了土耳其的极大的烦恼和不满，尤其是最近在俄罗斯的支持下，叙利亚政府军和库尔德人之间达成了共识，在叙利亚北部，库尔德人建立了自治区，基本切断了土耳其所支持的反对派的运输线，通过这一线路，土耳其提供了大量的物资。2月24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似乎软化了立场，说俄罗斯因为两个飞行员就失去了土耳其这样的朋友，还强调两国紧密的经贸关系，一年有400万的俄罗斯游客，双边贸易额达到350亿美元等等。然而，土耳其的做法并没有得到盟友的理解和同情，相反，美国要求土耳其不要继续炮击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武装。土耳其一改“零敌国外交”政策之后，四处出击，冒险的外交行动不仅恶化了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也给国内安全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可以预见，库尔德人问题将成为未来土耳其非常挠头的安全议题。

虽然土耳其和沙特对目前中东的安全格局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中东的安全主要依靠外部大国的博弈和平衡。即便是沙特、土耳其这样的地区大国也没有能力锻造中东的安全结构，相反，从两国的外交举动来看，不如说火上浇油。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也许未来需要面对大国撤离或者退出之后，“无脊椎”的中东如何共存与发展。

当然，停火协议最终能够落实还取决于叙利亚冲突各方，停火，暂时冻结了各方的地盘争夺战，失去地盘的力量当然不愿意接受停火协议，毕竟关系到未来国家重建过程中能够获得多少权力与利益。除非各个域外国家彻底冻结对叙利亚各方的军事和经济支持，否则战火可能很难随着停火协定生效而熄灭。持续近五年的纷争与内战，叙利亚已经变成了废墟，而更可怕的是心灵的创伤以及彼此间怨恨难以消解，没有宽恕，没有和解，那停战只是战争的间歇，如同一个花瓶，打碎了容易，要粘合到一起就难了。破碎的国家才是秩序重建最艰难的一步。

叙利亚已经变成了废墟，而更可怕的是心灵的创伤以及彼此间怨恨难以消解，没有宽恕，没有和解，那停战只是战争的间歇，如同一个花瓶，打碎了容易，要粘合到一起就难了。

（孙兴杰  作者系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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