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营国:寻找中国古都永续发展的基因

2025-12-04 90 0

匠人营国:寻找中国古都永续发展的基因
中国的古都曾经是一个个强大王朝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见证了无数兴衰往事。它们不仅是砖石垒砌的城池,还蕴含着中国人对秩序、中正的追求,是时代性格最为鲜活的载体与时代历史最为生动的缩影。


文|王敬雅

ID | BMR2004

中国的古都变迁勾勒出清晰的历史脉络:早期王朝如夏商周辗转于河洛与周原之间;秦汉一统,长安与洛阳定鼎为都;魏晋南北朝都城林立,南方始有建康(南京);隋唐盛世以长安、洛阳为双中心;北宋汴梁(开封)一梦,旋即南下临安(杭州);元明清三代定鼎北京,历时六百余年,贯穿中国古代后期。


这些城市曾经是一个个强大王朝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见证了无数兴衰往事。回顾这些都城的建设历史,我们会发现当中蕴含着中国人对秩序、中正的追求,也是不同时代观念的生动体现。


在国家“双碳”目标与新型城镇化战略深度叠加的当下,古人营建都城时对“天时地利”的考量,以及都城兴衰与自然环境变迁的紧密关联,为我们理解产城融合、生态优先的特色城镇建设提供了深邃的历史启示。今天,就让我们一起看看,中国古代都城的理想模型和演进道路。


01

《周礼》:理想都城的模型


有足够证据表明,《周礼·考工记》所载的都城营建体制开创了中国都城制度的先河,并对后世都城发展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周礼·考工记》中,明确描述了中国古代都城的模型: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内有九室,九嫔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九分其国,以为九分,九卿治焉。王宫门阿之制五雉,宫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经涂九轨,环涂七轨,野涂五轨。门阿之制,以为都城之制。


规划师在营建都城时,以九里见方为规模,每边开设三座城门。城内纵横各有九条街道,每条街道的宽度可容纳九辆马车并行。宫城居于都城正中心,其东西两侧对称布置宗庙(位于东)与社稷坛(位于西),朝廷区设于宫城之前(即南侧),商业市场则安排在宫城之后(即北侧)。朝与市的占地面积各为一百亩。显然,这一格局呈现出高度严整的空间秩序,尤其是天子所居的宫城必居中而设,以此为平面“坐标”统摄全城建筑群的布局。


虽然尚无充分证据证明周代的都城完全具备《周礼·考工记》所描述的特征,但有足够证据表明,该书所载的都城营建体制开创了中国都城制度的先河,并对后世都城发展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周代的都城制度适应宗法政治的需要而产生,其三级城邑体制集中体现了这种宗法结构:周天子作为天下共主,其所居王城处于城邑系统的最高层次,是宗法血亲统治的中心;诸侯作为天子的屏藩,所建国都构成宗法统治网络的据点,居于第二层次;宗室及卿大夫在采地所建的采邑(有时也称“都”),则处于第三层次。这一三级城邑系统既构成一个整体,又层次分明,从道路宽度、城隅高度、城门数量,到城邑规模与规划形制,皆依爵位尊卑设有严格规定,不得僭越。


在具体规制上,天子王城方九里,诸侯国都方七里,侯伯之城方五里,子、男之城方三里;城墙高度方面,王城高七丈,诸侯城高五丈,大夫城高三丈;道路宽度亦依等级分别为九轨、七轨、五轨。这些制度充分体现了周代宗法封建与礼制等级的精神,使都城形制成为王权统治的象征,将王权政治的内涵具象化于都城形式之中。


《周礼》有云:“惟王建国,辩正方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建国立都是确立王权秩序、完善宗法体制的关键环节。通过精心设计的都城布局,树立天子威仪与尊卑有序的礼仪秩序,进而传达“君权神授”“惟我独尊”“面南而王”的王权主义精神。


在具体的都城形制中,宫城作为核心居于中心位置,其南北中心线构成全城的中轴线。该轴线南起都城正南门,经外朝、穿宫城、过市,直抵正北门,形成门、朝、寝、市由南至北依次排列的格局。宫城之前设外朝,之后设市;宫城内部分为“前朝后寝”,布局对称。宗庙与社稷分别位于宫城前方中轴线两侧,道路网络与里坊区以宫城为核心沿中轴线对称分布。九纵九横的主干道将都城均匀划分为若干功能区,形成四四方方、状如棋盘的整体结构,成为中国古都王权礼制的标准形制。


此种棋盘式、中心突出的都城形制,实为三代时期(通常指中国历史上夏、商、周三个朝代的合称)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反映。对比都城形制与井田制度,可见二者内在联系紧密。“市朝一夫”则表明,都城规划以井田单位“夫”作为用地基准,并按井田组合方式划分用地。经纬道路所划分的区块,恰为一里或其倍数,田间阡陌演化为都城经纬道路,土田附庸发展为城垣。以“夫”为单位、“井”为组合、经纬道路为网络、中轴线为坐标,共同构成结构严整、区划均匀、排列有序的井田式都城网络系统。因此,都城制度可视作井田制的延伸与移植。尽管此说尚缺乏充分论证,但都城制度本身即是政治、经济、宗法、礼制等多重制度的综合体现。


02

天时地利:古代都城的布局


 “因势利导”强调充分依托和利用地理环境的固有优势,以支撑都城的核心功能;“因地制宜”则侧重于对原有地理环境进行适度的人工改造,以弥补自然条件的不足,使其更符合都城发展的需要。


《周礼·考工记》所确立的“方九里,旁三门”的营国范式,为后世都城构建了一个礼制完备、秩序井然的理想蓝图,成为历代王朝建设都城时尊奉的经典准则。然而,宏伟的蓝图终须落于现实的土地。在实际的建造中,除了遵循这一礼制纲领,历代规划者更需面对复杂多变的地理环境与政治军事需求。在“匠人营国”的普遍原则之上,更有“天时地利”的追求。


“天时”也就是建城中对应的天象与卦象。天文学说以其幽远深奥的特质,深刻影响了古代都城的规划与布局。早在春秋时期,伍员为吴国筑城便“象天法地”,以八座陆门象征“天八风”,八座水门对应“地八聪”。至秦代,秦始皇将咸阳打造成一座“天上人间”,使渭水喻作银河,横桥化为鹊桥,南宫模仿牵牛星,北宫则象征紫微帝居——这些设计不仅反映出古人对天宇的崇拜与模仿,更赋予都城一层神秘而庄严的宇宙秩序。


这一“依天象建都城”的传统在汉代长安城中得以延续。城池轮廓被塑造成“南斗、北斗”之形,因而得名“斗城”;未央宫东设苍龙阙,北立玄武阙,呼应天上四象方位。及至隋唐时期,长安城的规划进一步融合《周易》思想,建筑家宇文恺将龙首原的六道高坡视为乾卦六爻,在“九二”高阜建造宫殿,象征“见龙在田”;“九三”高阜设置百官衙署,寓意“君子终日乾乾”;而“九五”高阜虽为“飞龙在天”的至尊之位,却不建宫殿,反以玄都观与兴善寺镇守,既契合卦象,又体现出隋唐崇佛之风。


至明清时期,北京城成为九宫八卦理念的集大成之作。外城为天,形制略圆;内城为地,格局见方;自永定门至钟鼓楼的中轴线贯穿全城,暗合九宫矩阵。天坛建于南郊,以圆形象天;地坛置于北郊,以方形法地;日坛与月坛分列东西,整体布局严格遵循《洛书》方位。此外,作为“天数之极”的数字“九”,在都城建筑中无处不在:天安门面阔九间,紫禁城角楼构架为九梁十八柱,宫门金钉纵横各九、共八十一颗……这一切细节无不强化着“九五至尊”的帝王意象,展现出天象观念在都城营造中的深远影响。


中国古代都城营建过程中,除了“天时”,也十分讲求“地利”原则,主要体现在“因势利导”和“因地制宜”两大核心策略上。《管子·乘马》有言:“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此段强调都城选址需兼顾山川形势与水源防御,体现因地制宜的营造理念。


“因势利导”强调充分依托和利用地理环境的固有优势,以支撑都城的核心功能。例如,汉初选择定都长安,正是看中了关中地区“四塞之险”的天然防御地形,使其在政权不稳时能“进可攻、退可守”;同时,关中平原的肥沃土壤与便利灌溉,也满足了都城庞大的物资需求。同样,元、清两朝定都北京,则是着眼于其“南控江淮,北连朔漠”的独特交通区位,使之成为连接中原、东北与蒙古草原的战略枢纽,有效维护了王朝对广阔疆域的控制与联系。


 “因地制宜”则侧重于对原有地理环境进行适度的人工改造,以弥补自然条件的不足,使其更符合都城发展的需要。隋朝营建东都洛阳后,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大运河网络,连通黄河、淮河、长江水系,极大地强化了其作为全国漕运与物资集散中心的地位。元朝在建大都时,为解决城市供水和漕运问题,放弃水量不足的莲花池水系,转而开发利用高梁河水系,并开凿通惠河等水利工程,构建起以大都为终点的新运河体系,为都城的长期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


03

盈亏之数:古代都城的演进


都城,作为王朝的心脏,其选址与布局远非简单的土木工程,而是一场深刻的政治抉择、经济权衡与文化表达。


尽管“天时地利”的精妙选址为王朝都城奠定了“山河拱戴”的形胜根基,使其在创立之初尽显王权气象与地理优势。然而,在中国历史的漫长周期中,都城的命运亦如王朝自身,难以逃脱“盈亏”之数。随着政治动荡、经济重心转移或环境变迁,再坚固的城池也难免经历由盛转衰的轮回,这正是历史演进的常态。根据历史地理大家史念海先生的研究,中国古代都城的萧条与破坏主要源于四方面因素的交织作用:


政治变迁往往直接导致都城地位丧失,如曹魏迁都邺城时拆除洛阳宫殿建材“连筏竟河”,隋代在龙首原另建新都使汉长安城彻底废弃;战争破坏则更为惨烈,项羽焚毁咸阳使宫阙土层至今泛红,董卓迁都时“焚毁雒阳宫庙及百姓人家”,朱全忠逼迁唐室竟拆解长安城木料“浮渭沿河而下”;自然环境的演变同样不可忽视,殷商因河患屡次迁都,唐代关中饥荒频发致使高宗、武则天长期驻跸洛阳就食,形成“逐粮天子”的无奈局面;民族关系的影响尤为深远,犬戎陷丰镐使周原青铜器永埋地下,匈奴刘曜攻陷洛阳时“百官士庶死者三万余”,金元易代之际开封城内“颓垣满目,皆大家遗址”。这些因素往往相互交织,共同促成都城的衰败,只有少数如明清鼎革时的北京,因政权更替相对平和得以保全宫阙。


朝代鼎革,经常发生都城位置的迁移,而新的都城也并非复建旧城,而是在时代发展中体现出自己的特色。中国古代都城的演进历程,深刻反映了政治权力与经济社会力量在空间上的交织与嬗变。


中国古代都城发展大致包括两个时期:封闭式都城时期和开放式都城时期。前者历夏、商、周、秦、汉,至隋、唐,后者含宋、辽、金、元、明、清。在空间组织形式上,中国古代都城则大致经历了单一宫城的都城(夏时期)、城郭形态的“双城制”都城(商周至春秋战国时期)、宫城、皇城和郭城的“三城制”都城(魏晋至明清时期)的历史阶段。其空间布局也经历了各种功能区相对分散存在(夏、商、周时期)、密封式结构(东周至两汉时期)、棋盘格形封闭式结构(曹魏至隋唐时期)和开放式街道布局(宋至明清时期)等诸种变化。


在早期阶段,都城普遍呈现“城郭分立”的格局,宫城独立设防,与普通民众居住区严格分离,形态自由且尚未形成明确的中轴线,如周代的王城与成周、战国时期的齐临淄等。随着秦汉统一时代的到来,宫殿规模急剧扩大,散布于全城,形成“宫民杂处”的局面,城市布局仍较为自由,中轴线意识尚未成熟。


从曹魏邺城开始,都城规划出现重要转折,宫城逐渐集中,并与城市南北中轴线重合,开启了以中轴对称、宫城北置为特征的规划传统。这一模式经北魏洛阳、隋唐长安得以延续与发展。至北宋汴梁,宫城规模进一步缩小,位置南移至城市中心,形成宫城、皇城、外城三重环套的方城结构,进一步体现了“择中而立”的礼制思想。元代大都则进一步将宫城沿中轴线南推,强化其在前导空间中的主导地位。而明清北京通过加筑外城使宫城再次回归城市中心,并以长达8公里的轴线与重重门阙构建出中国古代都城中最恢宏的空间序列,标志着王权秩序在都城规划中的极致表达。


与此同时,都城的市场与居住制度也经历了根本性变迁。魏晋至隋唐时期,城市实行封闭的里坊制,市场限于东西两市,坊门宵禁,商业活动受到严格管制。中唐以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临街设店与夜市逐渐兴起,坊墙界限被不断突破。至北宋汴梁,封闭的里坊制彻底瓦解,商铺沿街分布,形成开放型的商业街区,城市面貌从整齐肃穆转向流动繁华,标志着中国古代都城从中古的礼制之城向近古的生活之城转型。


由此可见,中国古代都城的发展,一方面是宫城不断集中、轴线逐步强化、礼制秩序日益严密的过程,体现出王权在空间形态上的深刻烙印;另一方面也是市场与街坊不断突破制度束缚,推动城市功能从政治军事中心向经济社会中心转变的过程。


都城,作为王朝的心脏,其选址与布局远非简单的土木工程,而是一场深刻的政治抉择、经济权衡与文化表达。它既需满足控扼四方的军事防御与漕粮供给的现实需求,也必须成为维系政权合法性与社会秩序的礼制象征。


从《周礼》的理想蓝图,到结合“天时地利”的灵活变通,每一座都城的肌理中,都渗透着那个时代最核心的追求。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都城。它们不仅是砖石垒砌的城池,更是时代性格最为鲜活的载体与时代历史最为生动的缩影。


来源 | 《商学院》杂志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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